傳說中倒賣白酒的暴利，讓正在讀書的大學生也蠢蠢欲動。

　　“如果不是倒賣白酒，我們明年本該畢業的。”

　　幾千元的入場券，曾一度讓這兩個南方沿海的大四學生擁有逼近七位數的存款，最終卻以賤賣存貨、延期畢業、欠下二十萬網貸的狼狽姿態退場。

　　第一次連線小何與小金，是12月的一個下午。

　　面對“買酒的錢是怎么來的”這個問題，兩個男孩流露出一種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憂戚。

　　“都是學生，都沒錢”小何頓了頓，“就是拿自己的學費在賭。”

　　十賭九輸，只可惜對于小何與小金來說，輸掉的不只是四年學費。

　　投入四年學費，加入“擼酒”大軍

　　“擼酒”，在小何與小金看來，曾經是外快群中的搶手生意。

　　“本來沒想玩兒那么大的。”

　　最開始，剛步入大學生活的小何只是想找份學生兼職，便加入了“頭兒”建的“大學生外快群3”。

　　群里有很多任務，以倒賣各種東西為主，“頭兒”據說曾是同校畢業的學長，打款干脆，信譽極好。進群剛一個月，小何就賺了500元，請幾個舍友下館子搓了一頓，舍友小金很是眼饞，軟磨硬泡地進了群。

　　“那個時候感覺閉著眼睛都能賺錢”一旁的小金接上話頭，“學著群里的頭兒跟風買，買完他們幫忙找人賣掉，或者頭兒當場就提價把我們的貨收走了”

　　幾回下來，倆人都小賺了一筆，但因為本金太少，只能接點倒賣球鞋、轉賣二手電器的“羊毛單”，利潤空間大的高端白酒令他們十分眼饞。

　　看著群里其他人紛紛分享自己的“擼酒”戰績，嘗到甜頭的小何與小金一合計，找家里一股腦要了四年的全部學費，打算“做幾單大的”。

　　“我們把錢放一起進貨，量越大賺得越多，1+1＞2。”小何向搜狐財經展示了他們共同使用的記賬賬號，賬號ID是“河津”，從倆人名字里各取了一個字的諧音，“我們當時想著，要是能一起創業開公司，就叫‘河津兄弟’，賺了一起狂，虧了一起扛。”

　　不喝白酒的小何與小金就這樣成為了“擼酒”大軍中的一員。

　　從搶茅臺到倒賣1935，最高賺到六位數

　　“一開始是跟著搶原價茅臺，后來搶的人多了，就學人家買腳本軟件來刷，還買了幾臺二手手機一起刷。”小何坦言，那個時候沒有監管，腳本軟件比人手動搶容易的多，基本隔三岔五就能搶到幾瓶。

　　“搶到當場轉手賣給頭兒，一瓶就賺600元，比賣別的一個月都多。”小金回憶道。

　　北京經銷商吳偉告訴搜狐財經，由于茅臺獨有的“金融屬性”，流向市場的茅臺酒除了少數被喝掉部分，其它的基本都進入第二交易市場，在不斷倒手中完成升值，最終達到價位頂點。

　　看著賬號“河津”里跳動的余額，從一開始的四位數，到五位數、六位數，“最多時賬戶里有九十多萬”，兩個大學生緊張且憧憬，“暴富來得太快了，像做夢一樣。”

　　賺了錢的小何與小金很快便學會了揮霍。

　　“河津組合”白天跟著“頭兒”進貨出貨，晚上去酒吧紙醉金迷，出手闊綽。“最多的一次，在酒吧跟人拼酒斗狠，一晚上開了七八萬的洋酒，結賬的時候手都在抖。”

　　搬離宿舍外出租房后，感覺獲得自由的小何與小金買下了一只小狗，取名“金河”。“叫它金河是因為兩人名字諧音，也希望能賺到一條金子做的河。”

　　“金河從小就跟著我們了，連洗澡也寸步不離。”電話中，小何沉默了足有一分鐘，才再次開口，聲音帶著些許哽咽：“洗完這次澡，就要把它送人了。”

　　在聲色犬馬的刺激中，被欲望裹挾的小何與小金愈發大膽起來。

　　“頭兒說敢砸錢才能賺大的，幾瓶幾瓶的倒最多賺個飯錢。”暴富神話的多巴胺一遍遍洗刷著兩個年輕的靈魂，他們選擇了“梭哈”：小何以準備出國留學為由，找家里要了80萬作為“貨款”；小金家庭條件一般，索性一咬牙找上了幾家網貸平臺。

　　在“頭兒”的指路下，倆人倒賣起茅臺當時的新品——茅臺1935。

　　從2017年開始，醬酒市場逐步升溫，茅臺鎮眾多酒廠以及醬酒品牌也隨之熱火朝天，而茅臺1935的推出，正好將這股“醬酒熱”推上新的高潮。一瓶難求、賣到斷貨、一周售罄、……這些都是茅臺1935在2022年的熱門話題。

　　“一開始確實賺了很多。”小何曬出去年朋友圈的“戰績圖”，一瓶茅臺1935被他們以1400元左右的價格購入，轉手便賣出1800元，兩單前后成交不到十分鐘。

　　除了線上買賣，小何與小金還在線下囤了一批數量可觀的各種白酒。“王子珍品、茅臺香溢五洲、1935、漢醬等等等等，基本是說什么要漲價就囤什么。”不喝白酒的小何談起囤酒如數家珍。

　　退燒的酒，被困的人

　　退潮方知誰在裸泳，退燒才見市場真章。

　　隨著疫情防控放開，白酒產業進入“長坡厚雪”的長增長周期，在一些投資者眼中，白酒也不再是最炙手可熱的投資標的。

　　小何與小金不懂這些商業邏輯，他們只是不停地追問“頭兒”，為什么沒人買他們囤的酒了。

　　2023年5月，貴州茅臺業績說明會上稱，茅臺1935現在市場流通價格大致在1200—1300元/瓶。12月18日，搜狐財經走訪市場發現，茅臺1935的市場價多在910元/瓶，較最高點的1800元近乎“腰斬”。

　　小何的聲音變得苦澀：“我們六千多元一瓶買的茅臺香溢五洲，當時說能漲到一萬以上。”據“每日酒價”數據，如今的香溢五洲單瓶價格接近普通飛天，是所有“顏色茅臺”中價格最低的。

　　由儉入奢易，由奢入儉難。

　　在重新使用腳本軟件，試圖跟兩年前一樣“擼酒”，卻被官方接連封掉三個手機號后，手足無措的小何與小金看著空空如也的“河津”賬號、利滾利的網貸賬單和賣不出去還在一直跌價的酒，面面相覷。

　　“什么感覺呢……感覺天都塌下來了吧。”小何嘆了一口氣。習慣了超前消費的二人沒存下什么錢，為了征信不出問題，只能把酒分批賣給相熟的經銷商，“填一填網貸的窟窿”。

　　延期畢業還欠下20萬，終覺“對不起家人”

　　隨著酒一箱箱搬走，曾經的家具、潮牌、奢侈品也被陸續掛到二手平臺上售賣，偌大的家里只剩一張塑料椅和一張彈簧老化的床，坐下便發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聲。

　　一位江西的酒水流通專員向搜狐財經表示，白酒買賣的商業邏輯較復雜，具有不確定性，白酒業內人士都在不斷鉆研中，普通消費者更應慎之又慎。

　　而當明年2月房租到期，小何與小金也終于要回到學校，繼續履行自己“大學生”身份的職責。

　　“掛科太多了，延畢是跑不掉的。”小金壓低嗓音，“學費都虧掉了，現在還欠著二十萬，有點……對不起家里人吧。”

　　采訪的最后，小何發來了一個視頻。視頻里兩個少年滿面紅光，酩酊大醉的他們抱著一只柯基玩鬧，笑得肆意灑脫。

　　這是曾經的小何與小金，他們是幼稚的；后來賺了錢，便換名河津，河津是瀟灑的。再后來，小何與小金走散了，何津也沒了，只剩下了金河，它是被拋棄的。

　　白酒市場的沉浮曾造就無數暴富神話，一個個“小何與小金”前仆后繼，想成為那極少的幸運兒，而“冷卻”的酒價終將與“河津組合”最后的嘆息一起，成為不可磨滅的時代符號，如同金河與12月下午沉默的一分鐘。

　　（文中所有人物、地名均為化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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